图1. 萨姆·奥特曼与萨提亚·纳德拉

来源：OpenAI开发者大会

这种带有距离感的“半竞争半合作”的关系，也许正是微软在AI时代“平行投注”（Parallel Bets）战略的代表性体现。

“平行投注”，指在同一领域中，押注不止一家公司的投资方式。

这一概念源自马修·鲍尔（Matthew Ball），他是麦肯锡以及KKR高级顾问，也是前亚马逊Prime Video战略负责人。两周前（10月23日），他发长文详细复盘了微软40多年来的“平行投注”（Parallel Bets）策略的演进，也特别提到了微软与OpenAI之间“竞争+盟友”的看似矛盾的关系。他认为，在AI时代，这一战略已经成为当下科技巨头公司的某种共识。

其实，不止微软一家公司，谷歌（Google）、亚马逊（Amazon）等科技巨头在对多个人工智能公司如OpenAI、Anthropic等大量投资的同时，也在不断推进内部的研发进程。

在火热的AI赛道下，大公司们似乎都达成了一个共识——不要把鸡蛋……都让一只老母鸡孵。

用更接互联网地气的话形容，“平行投注”更像是“海王”式投资，脚踏两只船是远不够的，巴不得十只脚趾踏十只船。

本期【朋克金融学】将带你了解马修·鲍尔这篇文章中的核心观点。

在“平行投注”上，微软可以说是“老海王”了。

1981年8月，第一台使用微软MS-DOS操作系统的IBM个人计算机问世。在当时个人设备的操作系统市场中，最大的Unix占有率约为55%，但到1985年时，MS-DOS就已经累计超过50%的市场份额，到1989年时，更是接近90%。从下图中，就可以看到微软的DOS系统（墨绿色）对Unix（咖啡色）的份额侵蚀。

尽管微软在80年代取得了成功，但比尔·盖茨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随着PC（个人电脑）的普及，操作系统的市场会出现巨大转变：

■  1983年，随着Lisa PC推出，Apple的GUI（图形用户界面）计算机系列因为更加人性化，越来越受欢迎，与早期DOS的命令界面形成鲜明对比。

■  1985年，IBM开始牵头开发OS/2，虽然是与微软签约共同开发的，但IBM的目的是了促进硬件销售，而不是培育生态系统。

■  1986年，一个由Sun、AT&T和Xerox组成的团队开始研究Unix的GUI（图形用户界面）规范。

■  1988年，包括IBM、HP、Compaq和DEC在内的类似团体成立，致力于构建Digital Unix（又名Tru64 UNIX）。

不难看出，尽管微软是PC市场变大的主要受益者，但也迎来了更多挑战者。

穷则思变，富则思……思怎么花钱。为了应对市场的不确定性，微软在80年代到90年代初进行了一系列“花心四起”的赌注。

【释义】指有想到处花钱的心。

比如：

 ■  跟老系统说我们之间还有感情：继续开发MS-DOS；

 ■  加入交友群，找找新资源：和其他从事Unix的公司合作，即通过继续开发Xenix版本的Unix（1980～1989年）；

 ■  内部培养新人：开始大规模投资Windows（于1983年开始，1985年发布了Windows1.0，1991年发布了Windows3.0）；

 ■  和老朋友IBM维持关系：合作开发OS/2（1985年）；

 ■  找个公司插一脚：购买圣克鲁兹操作系统公司（SCO）20%的股份（该公司是1989年PC上最大的Unix系统销售商）；

 ■  思路打开，操作系统赛道之外寻找机会：开发微软Office，一套可以跨操作系统运行的应用程序套件。

作者马修在文中讲到：“这些赌注通常是彼此竞争，但它们共同创造了整个市场的多样性、不可预测性，以及活力，最大限度地提高了微软在未来的任何状态下的成功几率。”

虽然微软进行了很多投资，但他们把Windows作为开发的核心，并从合作开发O/2，Unix等项目上，学习到了各种技术和接口相关决策背后的基本原理，也加强了与关键行业伙伴的合作关系。最终，如大家所见，Windows大获成功。

在后来的互联网时代，微软也同样遵循着“平行投注”的策略。

1995年，比尔·盖茨在“互联网潮汐备忘录（Internet Tidal Wave memo）”中，赋予了互联网业务极高的优先级：互联网业务不仅是微软关键的新前线，它可能会让我们操作系统的那些竞争对手更强大，甚至会完全取代我们的操作系统。他认为，互联网的普及就和过去的那次操作系统之战一样，是机遇也是挑战。

于是微软在互联网领域也进行了大量的多元化投资。包括IE浏览器（1995年）、MSN门户、搜索引擎（1995年）以及用4亿美元收购了Hotmail（1997年）等等。

得益于PC的普及，微软得意地笑到了时代的最后，并挤占了Unix的市场份额。但在远离大众用户的角落里，1991年推出开源操作系统Linux（类Unix系统，一种继承Unix的设计风格演变出来的系统）在偷偷发育。

如今，1.5亿~2亿台服务机器中，超过95%都在运行Linux，手机设备中的安卓系统，也基于Linux。另外苹果的Mac OS系统也是基于Unix。这些无疑都将在移动时代，精准地狙击微软。

马修在文章中提到，微软在移动时代的失败，主要因为过于“专情”，没有进行多样化投资的“平行投注”。

他引用了微软当时的CEO史蒂夫·鲍尔默（Steve Ballmer）的话，鲍尔默在2007年1月CNBC的采访中，嘲笑了刚刚发布的iPhone，他说iPhone“卖得太贵，但连键盘都没有”，并解释了为什么微软的策略会更好。

可见，微软的移动战略是基于老一辈智能手机（比如黑莓和Palm）的那些特点：

 ■  售价应该100-200美元，而不是500美元以上；

 ■  应该专注于企业用户，而不是消费者；

 ■  应该有物理键盘；

 ■  数据使用应该最小化，以保护有限的网络带宽；

 ■  电池应该能持续待机好几天；

 ■  比较抗造，而不是一摔就废。

尽管这些赌注在1990年代末和2000年代初可能是“正确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被证明是错误的。

但其中“更便宜的售价”、“待机时间更长的电池”和“机身抗摔”这些特点即便在今天看来，对于消费者也是更加有益的。（讽刺的是，当今天有哪部手机为消费者加上3.5mm耳机接口时，我们甚至都会感叹一句“极为先进”。）

在我们享受到这些福利前，微软倒在了移动时代，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微软延续了PC时代的商业模式。

PC时代，微软靠Windows授权给制造商，售价在50～100美元，赚取授权费。类似的，在老一辈的智能手机时代，微软把手机操作系统授权给手机制造商，授权费约为10~25美元。

此时，出现了两个问题：

第一，手机上的Window系统更难适配。

由于移动设备受体积、功耗和发热等限制，手机上的Windows系统不能像PC那样，适配绝大部分厂家生产的计算机，而且手机版本的Windows移植了大量PC端的设计，但这并不符合人们在移动端的操作习惯。

相比之下，苹果构建了一个专门适配移动端的操作系统，同时还整合了硬件设备。下图中，可以更明显地看到苹果手机（橙色线条）因为差异化，从老一辈的手机竞品中，异军突起的过程。

第二，出现了性价比更高的竞争对手。

谷歌的Android（安卓系统）出现，不仅提供了更适合移动端的操作系统，而且关键是，免费提供给设备制造商使用！所以，不是微软不好用，只是Android的性价比更高！

此时操作系统的商业模式，已经从直接货币化（像微软的“授权一个设备，收一份钱”），转变为出售有利可图的硬件（买苹果手机送操作系统），以及将软件/服务捆绑销售。

尽管，微软感知到了这种趋势转变，并在2010年推出了免费授权的Windows Phone操作系统，但为时已晚。移动时代的微软，对过往的模式太“专一”了，它不但没有“平行投注”，甚至没有真正地测试其他假设。

痛定思痛，面向AI时代，微软重拾“平行下注”策略。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微软在各种AI领域投入了数百亿美元，还收购自然语言处理领域的领先公司（如2021年4月，微软197亿美元收购Nuance）。

其中很多策略都是彼此竞争的关系。

比如，自2019年开始，微软向OpenAI投资了大约30亿美元，并提供其免费使用必应（Bing）搜索数据库的权限。同时，微软也大力发展内部的AI开发团队Microsoft Research。

不久之后，微软CEO萨提亚花了100亿美元收购OpenAI 49%的股权，这让微软获得了可以将OpenAI技术整合到自己产品中的权利，以及OpenAI的收益分配权等。

截至2022年底，OpenAI由250人开发的模型，已经超过了微软自己团队研发的模型，这一团队拥有1500多名专注于内部AI研发的人员。

尽管与OpenAI达成了股权、数据、商业和特许权使用等相关的合作，微软仍然继续投资于自己完全专有的GPT和LLM（大型语言模型）方法，并直接与OpenAI竞争。

回来了，那个“平行投注”的老“海王”回来了！

微软将整合了ChatGPT的必应（Bing）宣传为“这是OpenAI研发的ChatGPT的竞争对手”，并且将必应搜索数据库提供给了其他AI初创公司使用。当Meta开源Llama模型时，因为它有可能威胁到OpenAI的商业模型，微软很快就以“首选合作伙伴”的头衔与Meta进行了合作。

这一系列采取彼此竞争甚至相互矛盾的战略，正是微软“平行投注”的精髓。

我们可能会疑惑，为什么微软不在OpenAI早期，就100%完全收购它，以获得更大的商业利益？Matthew解释说，核心在于，在当时到底谁成为AI市场的领袖公司，是无法预测的。Cohere、Anthropic或Hugging Face都有可能，而且OpenAI也未必能一直保持领先地位。

用“敌蜜”形容这些“平行投注”之间的关系可能更为贴切，既是敌人，又是亲密无间的伙伴。

【释义】形容既是敌人，也是蜜友的关系。

马修·鲍尔作为前亚马逊Prime Video的战略负责人，将微软的策略与亚马逊也进行了对比。

在2011年，苹果发布智能助手Siri，8个月后谷歌部署了Google Now，随后亚马逊也押注智能助手。

亚马逊因为并没有自己的智能手机，于是重心放在构建一套轻巧的设备——Alexa Voice Service——这是亚马逊提供的智能助理服务。希望通过大量投资研发，让Alexa能成为亚马逊市场、亚马逊Prime和亚马逊Web服务之外公司的第四支柱。

尽管到2020年，Alexa的智能终端设备已有数亿台销量，看上去是“消费者AI”的赢家，但实际上这是一个参与度很低的产品。例如消费者并不怎么用Alexa，即便使用，也只问问很初级的问题：“几点了”，“设一个7点闹钟”，“今天有雨吗”……而且很少有人开发Alexa相关的应用程序，愿意将平台（或设备）集成到这个产品中的就更少了。因此Alexa只产生了“抽象”的价值，亚马逊为此损失了数百亿美元。在2022年的裁员潮中，Alexa业务中的1至1.5万名员工受到了不同比例的影响。

随着2022年底AI大模型的火热，亚马逊在AI投资上的昂贵损失显得额外扎眼。

据The Information报道，亚马逊曾计划在2022年11月推出自己的大模型“Bedrock”，但在看到ChatGPT后搁置了该计划（可能是在担心对比这些大模型后，之后大家对亚马逊的的吐槽：“亚马就是逊啦”。）

在外网的一张梗图中，网友更是吐槽亚马逊商品的智能推荐——微软有OpenAI，谷歌有Bard，而亚马逊在你上周刚买过一个马桶圈后，会继续问你这周还要不要再买一个（You bought a toliet seat last week, do you want a toliet seat this week? ）。

而且自2018年以来，亚马逊陆续放弃了OpenAI 、Anthropic和Cohere等公司提出的各种产品合作和股权提议。

所幸，2023年以来，亚马逊重新制定AI战略，重新使用“Bedrock”名称，用于第三方AI解决方案，目标是让AWS（Amazon Web Service）客户在AWS上运行这些产品。上个月，亚马逊宣布对 Anthropic投资12.5亿美元，（谷歌在今年1月和5月先后投资了Anthropic，并计划再投资27.5亿美元）。一周后，谷歌对Anthropic再次投资20亿美元。亚马逊也在继续开发自己的基础模型。

最后马修总结说，“平行投注”投注适合这类公司：

1. 现金充裕

2. 追求“必胜”

3. 资产和策略是彼此匹配的

但同时他们面临的竞争环境是：

4. 有很高的不确定性

5. 有很多可投注的目标

6. 很多飞跃往往发生在“盲区”

因此，对于大型科技公司来说，“平行投注”通常是正确的策略。尤其是人工智能的这个发展阶段，因为还有许许多多没有解决但彼此关联的假设。

唯一可以预期的是，各家之间的“平行投注”比拼，仍会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