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7次才把一份询证函给送出去，每次银行给出的拒绝理由都不一样，比如活期存款让写具体利率，比如之前说旧版本可以后来又说必须换成新版本，比如盖章比银行自留印鉴大一圈，等等。”审计人员对银行函证，实在是爱不起来。
每到岁末年初的年报审计高峰，银行函证就会成为业内的吐槽热点，今年尤甚。2020年8月10日，财政部、银保监会联合发布《关于进一步规范银行函证及回函工作的通知》，《银行函证及回函工作操作指引》同时发布，自今年1月1日起施行。新的询证函版本实施初期，磨合在所难免，这是今年槽点明显偏多的重要原因。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价格，部分银行单份询证函收费超过1500元，对于银行账户较多的公司而言，动辄数万、甚至数十万的函证费的确是笔不小的负担。今年两会期间，就有多位代表、委员对此建言，希望能开展专项治理降低银行函证收费。
银行函证是指向银行发函询证银行存款、银行借款、托管证券、应付票据等情况，是注册会计师独立审计的核心程序之一，银行函证回函对于注册会计师在审计工作中识别财务报表错误与舞弊行为至关重要，关乎底稿成色。
因此，公司（被审计单位）、会计师事务所（审计机构）、银行三方均应高度重视函证工作，规范运作，杜绝“康得新”事件的再次发生。
纸质询证函仍是当前银行函证的主要方式，弊端十分明显。主管部门正在大力推动电子函证落地，这种方式将更好的提升效率，降低成本，真实性也将更有保证。当前，已有多个电子函证案例落地，全面铺开只是时间问题。
新版函证第一年
银行函证及回函，是注册会计师在获取被审计单位授权后，直接向银行发出询证函，银行针对所收到的询证函，查询、核对相关信息并直接提供书面回函的过程。这项工作至关重要，是夯实市场主体会计信息质量、防范金融风险、维护市场秩序的重要途径。
2020年8月10日，财政部、银保监会联合发布《关于进一步规范银行函证及回函工作的通知》，要求各地财政厅（局）、银保监局、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中国银行业协会及各银行机构高度重视银行函证及回函工作，强化银行函证及回函工作管理，切实提升回函服务质效，推动回函集中处理和数字化，加强监督管理和行业自律。
两部门同时发布了《银行函证及回函工作操作指引》，新版的询证函正式出炉，2021年1月1日正式起施行。
在此之前，银行函证工作的指导文件是财政部、银监会2016年7月发布的《关于进一步规范银行函证及回函工作的通知》（下称“2016版《通知》”）。再往前，则要追溯到财政部、中国人民银行1999年1月发布的《关于做好企业的银行存款、借款及往来款项函证工作的通知》（下称“1999版《通知》”）。
1999版《通知》要求保证会计信息质量，防范和化解金融风险，明确了函证工作的重要性。1999版《通知》还明确要求金融机构要在收到询证函之日起10个工作日内及时回函，并可按国家有关规定收取询证费用，为银行函证工作的顺利开展打下了制度基础。现在看来，1999年版本的银行询证函略显简单，包括银行存款、银行借款及其他事项等3项内容，由会计师事务所填写数据，银行核实后给出“数据证明无误”或“数据不符，请列明不符金额”的结论。
2016版《通知》内容更加丰富，要求各银行高度重视银行函证回函工作，规范运作，加强监管。该通知还提出建立健全银行函证集中处理机制，鼓励各银行升级和拓展信息系统，使同意客户的所有信息能够集中显示，鼓励建立全国性或区域性银行函证处理中心，保障回函工作的质量和效率。
不过，集中处理的进度不尽如人意，通过检索记者仅发现招商银行重庆分行在2019年11月发布了相关通知，上收辖内各网点对公询证函业务至分行运营中心处理。当前，询证函业务由各银行网点负责处理仍是主流。
2016版《通知》给出了审计业务银行询证函的通用格式（数据主要由审计机构填写）和备用格式（数据主要由银行填写），内容由3项扩充至14项，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了注销账户、委托贷款、担保、承兑汇票、商业汇票、不可撤销信用证、外汇买卖合约、存放托管有价证券或其他产权文件、购买理财产品等信息。
回到已经落地的银行函证最新政策，新政策更加严格要求银行金融机构规范回函工作，具体操作中还有以下几点与此前不同，目的是进一步提升回函效率和质量。
一是银行业金融机构应当严格按照操作指引要求提供资金池等创新业务相关信息，询证函模板在原来14项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个附表，内容是资金归集（资金池或其他资金管理）账户具体信息；二是明确银行业金融机构不得额外要求加盖会计师事务所印章；三是明确拒函通知期限，若银行业金融机构因询证函不符合规定拒绝回函，应当在3个工作日内通知会计师事务所；四是明确要求银行业金融机构应当在官方网站公布银行函证受理部门、联系方式及地址、收费标准；五是明确要求银行业金融机构应当在2023年1月1日前实现集中处理；六是首次提出电子函证，鼓励具备条件的银行业金融机构和第三方平台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基于安全、可靠、效率的原则推动函证数字化工作。
可以看出，新版银行函证政策就是要进一步规范银行函证及回函工作，提升审计工作质量，维护金融市场秩序，推动社会信用体系建设，防范银行业金融机构操作风险和声誉风险。银行函证工作的重要性，被推向一个新高度。
槽点在哪？
今年初，审计人员对银行函证的吐槽力度更甚往年，主要原因有两点：
一是询证函新版本正式落地实施，审计机构、银行处于磨合期，对新格式的理解不同，双方在实际操作中沟通不畅，协作效率降低影响了审计进度；
二是审计人员认为个别银行的询证函收费标准显著高于市场价，导致被审计单位成本升高，需要做更多的解释工作。
当前，银行函证有跟函和邮寄两种方式。如果开户行在项目当地，审计人员通常会选择跟函，异地则多为邮寄。一般来说，在审计工作开始之初，会计师事务所就会尽快发出询证函，以免耽误项目进度。多位接受证券时报记者采访的审计人员表达了类似的感受，询证函被打回来是家常便饭，最怕接到的就是修改询证函的电话。
在审计人员看来，各家银行，甚至是同一银行的不同网点对询证函格式要求不一致，严重困扰了他们的工作。“虽然《银行函证及回函工作操作指引》提供了银行询证函的模板，也说明了应该怎么填，但具体到某些细节，各家银行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在某会计师事务所工作的王希（化名）对证券时报记者表示，“比如企业的活期存款，利率一栏通常写‘活期’，但是某些银行就要求写一个准确的数字，不然就拒绝回函。”
被审计单位的通常不止在一个银行开户，因此会计师事务所会向不同的银行发出询证函，要求不同，意味着工作量加大。王希称，还有一种情况，甚至同一银行的不同网点，对询证函的要求也不一样。比如今年初的郑州某银行，市区内的网点接受新版询证函，郊县的网点仍然只认旧版的询证函。
“跑了7次才把一份询证函给送出去，每次银行给出的拒绝理由都不一样，比如活期存款让写具体利率，比如之前说旧版本可以后来又说必须换成新版本，比如盖章比银行自留印鉴大一圈，等等。”说起银行函证遭遇，审计人员苦不堪言。
叶淼（化名）在跟函过程中也遇到了印章的问题，因为被审计单位其中一个账户预留印鉴比其他账户多了一个法人章，被银行经办人员要求分开函证，要收两份的费用。叶淼遇到的问题还有，其所在事务所承接了某公司2020年度财务报表的审计，因新业务需函证期初余额，在函证基准日处填写“2019年12月31日”，浦发银行经办人员认为“所询区间与函证基准日不符”，进行了退函。叶淼多次投诉无果，只能尝试将审计年度更改为审计期间（2019年12月31日至2020年12月31日），当前尚未完成函证工作。
此外，叶淼还反映，询证函上都加盖了会计师事务所的公章，因为“不盖章没几个银行会回的”。因项目所在地通常不在事务所办公地，叶淼在审计期间也很少能到事务所，只能通过邮寄加盖公章，大大降低了工作效率。其实在《银行函证及回函工作操作指引》中已有明确要求，银行业金融机构不得额外要求加盖会计师事务所印章。
询证函的收费标准，是审计人吐槽的另一重大问题，单份动辄过千，加重了企业负担。
王希介绍，询证函收费由各家银行自定，大部分银行是一份200元或300元，被吐槽比较多的是中国银行的函证，按项收费，一份询证函共14项，全函需要1500元。“上市公司都有许多的子公司，子公司又开设了很多银行账户，函证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笔不小的费用，这对一些企业来说是难以忍受的。”王希向证券时报记者表示。
中国银行在官网公布的询证函收费标准是最低200元/份，从第二项询证内容起，每项加收100元。工商银行类似，最低300元/份，之后每项加收100元。按此计算，一份14项全函的询证函，在中国银行、工商银行的收费超过1500元，的确偏高。叶淼经办的询证函在华融湘江银行，收费标准是最低100元/份，每增加一项询证内容增加50元。叶淼做一份“14+1”的全函，被收取了800元。
全国人大代表、北京证监局局长贾文勤认为，银行函证的社会成本较高。他给出一组数据，根据各银行官网披露的函证服务价格，每份在200元至1800元不等。据某会计师事务所的近期调研，按照2019年末全国企业法人2109万户、每家企业平均发放12份函证、每份函证平均300元测算，全年产生的社会总成本高达759.2亿元。有的大型集团公司银行账户较多，每年年审期间的银行函证费用高达几百万元。
王希碰见过的一个极端案例是，审计破产重整项目，企业账户里就剩几百块钱，都不够划扣函证费的。“本身破产项目账上钱就不多，支取现金也比较困难，腾挪起来企业难受，我们处理也很麻烦。”王希说。
误解待消除
在近期的采访过程中，记者亦感受到银行、审计机构经办询证函的工作人员之间存在对立情绪，双方互相不理解，更是加大了沟通成本。
有审计人员向证券时报记者表示，银行经办人员存在不熟悉业务的情况，对银行函证新规的理解不到位，如不知道新版本已经无需加盖会计师事务所公章、不清楚填“无”的项目也要核对等。与之针锋相对的是，有银行工作人员向证券时报记者表示，审计机构多派实习生来做询证函，经常出现格式问题。银行经办工作人员也确实不容易，若询证函及回函不规范就可能被罚扣工资，要求十分严格，压力也很大。
关于费用，有网络段子调侃函证费已经超过审计费，这显然夸张了。王希经手的项目没发现这种情况，年初审计的一家公司有240多个银行账户，函证费7万出头。以此计算，每个银行账户的询证函收费在300元左右，这与记者的统计基本相当。
证券时报记者统计了40余家银行（含所有A股上市银行）在官网披露的询证函收费标准，最低的是长沙银行，一般询证50元/笔，验资询证200元/笔；最贵的是前文提及的工商银行、中国银行，每份全函超过1500元，按项收费的还有；建设银行中文标准版200元/账户/份，但也可按项目累加计费，100元/账户/项；招商银行验资类询证函300元~1000元/份，其他询证函100元~500元/份。
大部分银行的收费在100元~500元之间，如紫金银行、无锡银行、张家港行、西安银行明确为100元/份或100元/笔，郑州银行、农业银行、邮储银行、深圳农商行、上海银行、太仓农村商业银行等16家的收费均为200元，兴业银行100元~300元，浦发银行150元，民生银行200元~500元/份，等等。
从中可以看出，除中行、工行、招行外，银行制定的询证函收费标准整体上并不算高。证券时报记者了解到，即便是定价较高的中行、工行，实务中不是全部按照这一标准收取，而是“可以谈的”。深圳某公司有在4家银行有账户，在今年的审计中，中行、兴业银行每份询证函收取了200元，招行、工行各收了300元，和往年区别不大。福建某公司财务总监则表示，一般来说是每个账户200元，公司在主要合作银行的多个账户的询证函总共才收了200元。
当前，会计师事务所独立去做银行函证，费用由被审计的企业承担。一般来说，企业与银行为合作关系，由企业出面来谈函证的费用问题并不会有太大的障碍。另一方面，不少银行对重点客户和中小企推出了优惠政策，亦可降低相关企业的函证成本。如邮储银行规定，对于符合重点营销客户标准的客户可给予减免优惠，中信银行、民生银行、华夏银行等多家银行明确对小微企业免收，杭州银行对南京、温州地区的客户减半收费，厦门银行依客户等级资质可享受减免优惠。
全国人大代表、中国银行业协会秘书长刘峰，近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过一组数据，中国银行业协会配合银保监会对27家主要银行近三年函证收费情况进行了摸底调研，2018年至2020年函证业务数量分别为205.41万份、269.00万份、317.96万份，函证业务收入分别为3.27亿元、4.13亿元、4.71亿元，每份函证平均实际收费分别为158.47元、153.10元和148.29元，各年度减免企业的函证费用分别为0.75亿元、1.05亿元和1.35亿元。刘峰表示，各银行函证收费总体呈逐年递减趋势，函证费用减免力度呈现逐年上升趋势。
询证函收费实行的是市场调节价，由各银行参考同行自行决定标准，具体实施的是银行各网点。定价环节，当前的确存在各银行跨度过大的问题，在审计机构和企业看来，中国银行收费1500元的询证函并没有比其他收费200元的银行提供更好的服务，这并不合理。此外，各银行披露的收费单位混乱，份、次、笔之间的区别着实不好理解，也会导致银行网点解释空间较大，滋生乱收费现象。
全国政协委员、毕马威中国前副主席龚永德建议将银行函证服务价格纳入政府定价或政府指导价范畴，因为对银行询证函的确认工作只能由企业的开户银行完成，在服务定价时，并不能展开有效的市场竞争，另外收费的定价机制和依据并不公开、透明。
中喜会计师事务所稍早之前曾刊文表示，2021年是银行函证新规执行的第一年，执行过程中存在问题在所难免，各方都要磨合，熟悉与适应，相信本着提高工作效率，保证数据安全的方向出发，通过不断沟通，不断改进，不断创新，相关各方相向而行，在不远的将来，银行函证的工作效率一定可以全面提升，审计工作也会步入一个新的局面。
业内期盼电子函证
而函证纸质打印、交换、保存的传统方式，已明显滞后于当前信息化发展水平，也难以满足注册会计师审计工作的需要。近年出现的一些会计审计失败案例，暴露了当前函证不实的问题，已成为制约审计质量提升和造成会计信息失真的突出问题。
因此，电子函证势在必行。在去年8月发布的通知中，财政部、银保监会就提出，鼓励具备条件的银行业金融机构和第三方平台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基于安全、可靠、效率的原则推动函证数字化工作。
两会期间，电子函证的话题也多次出现在代表、委员的建议中。贾文勤建议，加快推进银行函证数字化，支持会计师事务所建立函证中心，推动银行加快建立函证集中化数字化平台。刘峰建议，借助金融科技力量，推动银行函证数字化。
政策方面对电子函证的支持力度在加大。2020年9月，财政部、央行、国资委、银保监会、证监会、国家档案局和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等七部门联合发布《关于推进会计师事务所函证数字化相关工作的指导意见》，推动银行采用函证集中化数字化工作方式，明确函证数字化应当实现函证流程和数据标准的统一，为函证数字化提供保障政策措施。今年2月，财政部会计司印发《银行审计函证数据标准（试行版）》，包含三项配套说明性文件（指南、元素清单和编报规则），明晰了函证数字化的技术标准。
函证数字化已有实质性进展。2020年12月，中国银行业协会发布银行函证区块链服务平台，据称目前已有100余家银行、数十家会计师事务所明确报名申请接入平台。刘峰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银行函证区块链服务平台已累计完成四笔全流程自动化电子函证，相较于手工纸质函证极大缩短了处理时间。
工商银行的工银函证e信平台也有案例落地。来自安永华明会计师事务所（特殊普通合伙）的消息显示，该所与TCL电子控股有限公司（下称“TCL”）、工商银行三方共同协作，通过“函证e信”平台成功获取TCL首家试点企业的数字函证回函，银行内部处理时间从原来的10个工作日压缩至30秒，内容上也涵盖了所有函证事项，且提供二维码自助核验真伪方便审计人员查验，在流程上减少人工介入程度、有效控制舞弊风险。
业内对电子函证抱有较高的期待，希望能够尽快落地，全面铺开。王希对证券时报记者表示，希望能够大力推行电子函证，让信息传递效率更高、更快，也可以节省人力成本、时间成本，有些银行网点已经在做了，效果挺好，希望其他银行尽快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