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27 14:37
近日，中国发展高层论坛在北京举行。在论坛设置的全球经济增长趋势专题研讨会上，城堡证券（Citadel Securities）创始人、城堡投资（Citadel）创始人兼CEO肯·格里芬（Ken Griffin）与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黄益平教授进行了对谈，围绕全球经济软着陆、经济增长趋势、生成式人工智能与生产力关系等话题展开了讨论。此外，肯·格里芬还分享了城堡证券和城堡投资的成功经验。黄益平教授：
感谢格里芬先生前来参加今天的对谈，和我们一起讨论全球经济前景。我的第一个问题有关经济软着陆，希望探究政策机制和经济表现背后的原因。2021年，当通胀走高时，包括美联储在内都普遍认为这种通胀是暂时性的。回头看，当时的美联储的行动似乎有些迟缓。2022 年，美联储大幅提高了利率，这导致人们广泛预测会引发轻度衰退。目前看来，经济正在软着陆，通胀正在回落，经济增速也逐渐趋向相对稳定。不过，利率从几乎为 0 提高到现在的 5.5%，却没有对经济活动产生重大影响。如何理解这令人费解的现象的背后原因？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人们普遍都认为美联储行动迟缓。我个人认为这未必全然公允 ——因为疫情后的世界是没有“参考书”的。在通胀真正抬头之前，很难先发制人地在疫情结束时就提高利率。我认为那会是一个十分有难度的决定。
后来出乎意料的是财政刺激的程度。在本轮美国经济周期的后期，美国的联邦赤字仍保持在每年约 6% 的水平上，这对经济具有极大的建设和支持作用。当美联储在踩刹车，以减缓通胀和放慢增长时，华盛顿却在增大财政支出，踩油门——这帮助提升了就业率，维持通胀，促进经济增长。因此，我们有两股彼此较劲的力量在发挥作用。从经济政策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非常出人意料的情况。这一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结合确实非常独特。当货币政策加速紧缩时，财政政策却在某种程度上抵消了紧缩效应。在本次周期中，这种结合效果甚佳。
肯·格里芬：
就在此时此刻，取决于衡量的标准，美国的通胀率大约在 接近3%至3.5%之间。正如美联储在其分析和建模中预测的那样，通胀如预期降温。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否正朝着 2%的通胀目标迈进，还是说通胀将在接近或超过 3%的高位区间内持续？这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而服务业通胀水平是否能改善也不得而知。在疫情前的几年，服务业的通胀率每年平均约为 3%至 3.5%，而商品的通胀率基本持平。当前服务业通胀率接近 5%，而商品通胀率则急剧下降接近零水平。大家可能担心这更多是一种过渡性效应，因为从中期来看，供应链的“去全球化”显然会对商品通货膨胀产生本质影响。总结起来，目前服务业通胀率为 5%；商品通胀率则受制于“去全球化”的压力和影响。美国 CPI 将走向何方？这是美联储目前面临的一大难题。黄益平教授：
有人预计美联储将放宽政策利率，甚至有具体的数字预期。你有什么看法？肯·格里芬：
如果通胀继续呈下降趋势，美联储将开始回调。这一货币政策取决于一些先决条件。目前市场认为，今年可能会有三次降息。第一次降息预计要等到今年夏天。然而这将根据实际的数据表现而定，既要看就业情况，还要结合届时的通胀情况。当前美国的劳动力市场仍较为强劲。黄益平教授：
你提到了“去全球化”以及它可能对通胀的影响。你是否也在暗示，“去全球化”实际上可能对生产力或效率带来负面影响？“去全球化”也仅是一方面，从更广泛的角度看，还有人指出经济的数字化转型、人工智能等等带来的影响。你如何看待人工智能和数字化发展，尤其是其对生产力和增长的影响？这是否足以抵消“去全球化”的代价？肯·格里芬：
毫无疑问，“去全球化”对全球生产力是不利的。诚然，我希望数字化能为西方经济带来急需的生产力提升。美国需要加快经济发展速度来支撑我们的国家预算。根据高盛的预测，未来10年，生成式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能为GDP总量带来约7万亿美元的增长，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黄益平教授：
是通过增加产出还是通过增加投资来提高 GDP？一个尚未有明确答案的问题是，在过去计算机和互联网广泛应用的年代，我们也一直在进行技术革新，但我们并没有看到生产率方面的革命性变化。你认为人工智能这项数字技术可能真实地助力生产力的提高，从而促进 GDP 的快速增长，是吗？肯·格里芬：
这是一个经济学的争论点，即如何衡量技术为生产力带来的提高。但我们都知道，如果没有过去50年的技术创新，就决然不可能有我们现在所生活的世界。然而，我们并没有从生产率的数字中准确地捕捉到这一点。从全局来看，生成式人工智能将对某些经济领域产生深远影响，比如呼叫中心。我们将见证生成型人工智能以一种不太均衡的方式影响经济增长，而其对经济运行方式带来的改变要深远得多。生成式人工智能将拓展企业管理团队的视野，让他们更加专注地思考，如何在业务中更智慧地应用自动化和技术。因此，无论他们是否直接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来解决业务问题，他们都将比3-4年以前能更好地利用技术。在过去两年，首席技术官在全球各行各业中的地位都变得更加重要。有观点认为，过去互联网和数字技术的诞生带来了许多新产品、新商业模式，甚至是诸如电子商务、移动支付之类的新兴行业。目前看起来，生成式人工智能具有提高生产效率、节省人力成本等优势。也有人认为，从创造新业务、新模式和新产品的层面上来看，它可能不如互联网那样有力。你同意这个看法吗？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我们仍处在人工智能发展的早期阶段，不应该仅着眼于当下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而是需要重新审视如何利用技术来提高生产力。我认为这才是我们纵观整个市场所得到的“灵丹妙药”。比如，企业可能变得更有前瞻性，以考虑如何更好地运营业务，如何运用经典机械学习或更多优化技术。这是生成式人工智能给人们带来的启发。如果人工智能和新的数字技术能够切实提高生产力，我们希望它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消“去全球化”带来的负面影响，让全球经济拥有充足的势能向前发展。
然而，除了“去全球化”之外，我们仍然面临着许多问题——比如中国民众对高杠杆率表示担忧，美国、欧洲和其他许多国家正面临沉重的债务负担。你认为世界各国如何能解决沉重的债务问题？这就又回到了我们刚才所讨论的生产力问题，在美国，我们需要提高生产力来平衡联邦预算。否则将不得不考虑大幅增税或削减政府开支，而这两者都会对我们的经济增长产生影响。所以西方国家正寄希望于通过提高生产力以解决财政开支问题。
谈到杠杆问题，当通胀率稍高时，人们对杠杆保持相对平稳的心态。而当通胀率趋于零或负值时，人们就会格外关注杠杆率，因为这意味着将卷入更多的货币资本。在通货紧缩的环境下，这些货币的价值远超于借贷时的议价。这也是为何各国央行总是担心通货紧缩的部分原因，因为在通货紧缩的环境下，债务名义上是不会下降的。我们都在密切关注美国今年的选举。选举及政治因素可能会对全球范围内的经济政策和表现产生影响，你对此有怎样的观点？全世界都在关注美国总统大选。也许人们会以一种娱乐的视角来看，但需要作好心理准备的是，这次的竞选言辞可能会让人如鲠在喉。两位候选人并驾齐驱 ，他们都非常激进敢言，会为争取选票敢于公开发声。这将使这个选举周期更加多变，这让人担心。从更远的角度看，此次选举后的政策前景也不太明朗。因为在美国，不仅是白宫，参议院和众议院也有话语权，无论哪个党执政，两党在这三方的权力分布都接近五五开。一个权力分立的政府往往能制定出非常稳定、且符合市场期望的立法，如果政府完全偏向其中一方，那极有可能出现取向极端的立法。因此，市场普遍希望出现一个权力分立的政府，如果三方都在发挥作用，那么我们将继续在美国看到一个权力分立的局面。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最想问的问题。城堡投资在业内一直表现优异，尤其是在过去两年。你们的业绩让我印象深刻，在这个充斥着不确定性的世界里，你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能和我们分享一下秘诀吗？我相信每个人都认同投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你是如何持续取得优异业绩的？首先，我们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团队。我们从世界各地招募优秀人才加入城堡证券和城堡投资，这一直是我们非常引以为傲的事情。比如，美国领先的做市商城堡证券就是由我的伙伴赵鹏先生负责管理的，他是城堡证券的CEO。赵鹏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他不光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统计学家之一，同时也是一位优异的商业领袖。城堡投资的大宗商品交易业务负责人则来自澳大利亚。我们竭力从世界各地发现和招募优秀的人才来运营我们的业务。其二，我们将投资和交易视为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每一次我们作出决策，都能从中吸取教训和经验，哪些做对了，哪些需要提升和改变？我把每一次亏损都视为交学费。我交的学费也许是投资历史上最多的，但积极的一面是，我们长期积累的经验教训帮助我们获得优异的回报，抵消了“学费”的损失。
其三，在美国，仍然有大量的人居家办公，这与中国可能不太一样。当布局资本时，围绕一个想法展开辩论和合作，这对于作出正确的决定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我们整个团队在2021 年夏天就返回办公室，每周 5 天一起工作、合作、辩论，努力探寻真相——这是我们在这一时期内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而至今，我们的许多竞争对手仍在远程办公。
非常感谢格里芬先生对于未来全球经济洞察，以及城堡证券和城堡投资成功经验的分享。感谢您的宝贵的时间与真知灼见。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格里芬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