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税战背景下,理解复杂中国的当下和未来 | 泉果无限对话

2025-05-09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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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美贸易对抗,短期看中国相对被动,就像你跟一个大客户闹掰了,难受也挺难受的,但好像也能过。而长期发展是由供给侧的能力决定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是相对乐观的。我们的社会耐受力是比美国要强的,即使是到了最差的极端情况,靠我们的内循环和非美贸易,也有很大发展空间。


内循环也分很多种,可以是低水平的循环,也可以是不断往上走的循环,我们的人均GDP和老百姓的平均生活质量还很低,完全有可能发展为较高水平的内循环。


■  另一个角度理解特朗普的行为,我们需要充分认识到,多层决策目标带来的难度。中国的多重决策目标,是“效率-公平-安全”;而美国在此基础上,加了一个“全球领导地位”。


中国的战略非常清晰,就是专注地搞经济,提升国民福祉,从来没有摇摆过。美国的战略,其实经常摇摆,或者说没有清晰的战略。

■  经常会有人问:我们怎么客观地认知当前面临的复杂环境?在整个社会情绪极度悲观或乐观的时候,该如何保持理性?我有一个这几年稍微有点心得的思考框架:


当我们看到一个负面信息的时候,首先判断,这个负面信息是常发的、还是偶发的?如果是常发的,那你要进一步做一个重要判断,这件事本身是不是政策目标?如果不是政策目标,这件事容不容易被纠偏?


任何一个决策,解决问题的同时,都会有副作用,这是很正常的。事实上,它解决的问题可能比副作用要重要得多、大得多,但如果只盯着副作用,就会从负面角度去解读。我的经验是,面对负面信息、负面情绪喷涌而来,用这个框架思考一下,往往会豁然开朗,这也正是我相对乐观的原因。

4月8日,知名宏观经济学家梁宇峰博士做客【泉果无限对话】。


梁宇峰从事宏观研究近二十年,长期担任大型券商研究所所长。2014年,他担任益盟股份首席战略官,并创办专注于“传播价值投资,服务价值投资”的独立研究机构“益研究”。


多年来,梁宇峰笔耕不辍,将研究成果沉淀为专著,著有价值投资畅销书《长期的力量》、《常识的力量》、《估值的力量》等。


在近日的【泉果无限对话】中,梁宇峰系统分享了自己在多年研究中,沉淀出的系统性思维框架;并基于思维框架,给出了对于中国经济过往、当下及未来的判断;并在一个非常特殊的时点,分享了关于关税博弈的新鲜观点和洞察。


  以下为梁宇峰的分享实录精选:

很开心今天能来和大家交流。首先,我想说明一下,我没有太多新的观点,大部分内容都是常识,我只是用逻辑和框架把它们重新梳理了一遍。


因为我发现,尽管很多东西是常识,但是我们在讨论问题的时候,经常会发生“鸡同鸭讲”的局面,因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对话的时候就完全对不上。


可能我的观点很多人会不认同,也非常欢迎大家提出来交流。

  思维框架:

客观认知我们面临的复杂环境

经常会有人问:我们怎么客观地认知当前面临的复杂环境?


在整个社会情绪极度悲观或乐观的时候,该如何保持理性?

先跟大家分享几个我看问题的基本思路和框架。


首先,我所有的认知和判断,基于两个基本前提:


■  经济和民生依旧是执政根基。所以,我有一个合理的推导,当经济和民生出问题的时候,政策会做出一定的调整和修正。


■  市场经济和对外开放依旧是基本国策。


这两个前提是我们看待所有问题的基石,长期来看,它们依然稳固。


第二,我们需要充分认识到,多层决策目标带来的难度。


这是我近几年的一个思考框架:效率-安全-公平。

图1. 理解复杂中国的多重决策目标

来源:梁宇峰博士泉果无限对话内部分享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习惯于用“效率优先”来做决策、来看待很多问题。深圳改革开放初期时最有名的一句口号就是:“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包括全球化的底层逻辑,也是效率优先。全球分工讲的就是,这个东西在你这里生产更有效率、成本更低、有相对优势,所以大家交换生产。


全世界这几十年来,都是以效率优先作为衡量对错好坏的标准。这个标准在前期“做大蛋糕”的时候没问题,因为有很多“帕累托改进”的空间。

*帕累托改进,Pareto Optimality,经济学术语,指资源分配的一种理想状态。假定固有的一群人和可分配的资源,从一种分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变化中,在没有使任何人境况变坏的前提下,使得至少一个人变得更好。

而我们现在面临的,更大的挑战,或者说更大的机会,是怎么“分好蛋糕”的问题,公平的重要性日益凸显。


因为从长期来看,如果公平问题不解决,效率能不能维持也是一个问题。


最近5、6年,尤其是2018年以后,全世界的安全问题都在凸显,高科技安全、地缘政治的安全、产业链的安全等等。不仅仅是中国,美国也一样担心安全问题,比如疫情时,美国突然发现自己连口罩都生产不了了。


我们做企业、做投资都有体会,如果只有一个核心目标,决策会相对容易;把效率和公平放在一起,决策就已经很难了,因为两者虽然长期互为前提,但短期内经常矛盾冲突;再叠加了一个安全问题之后,决策就非常非常难。


所以我们现在的决策难度,比改革开放初期是要难很多的。


我们看到的很多现象,如果还是习惯于用效率优先的维度去评判,可能就理解不了;但如果在考虑效率优先的同时,兼顾公平和安全,很多事情你就能理解和预判了。


第三,面对各种负面信息,如何坚持客观理性的判断?


这是我这几年稍微有点心得的一个思考框架:

图2. 面对负面问题的思考框架

来源:梁宇峰博士泉果无限对话内部分享

当我们看到一个负面信息的时候,首先判断,这个负面信息是常发的、还是偶发的?


但是判断的时候,一定要警惕“信息茧房”,尤其是当下互联网的算法推送规则的噪音,会干扰我们的判断。


第二,如果是常发的,那你要进一步做一个重要判断,这件事本身是不是政策目标?


第三,如果不是政策目标,这件事容不容易被纠偏?


任何一个决策,解决问题的同时,都会有副作用,这是很正常的。事实上,它解决的问题可能比副作用要重要得多、大得多,如果只盯着副作用,就会从负面角度去解读。


我的经验是,面对负面信息、负面情绪喷涌而来,用这个框架思考一下,往往会豁然开朗,这也正是我相对乐观的原因。

  回望过去:

中国经济奇迹背后的原因

2015年,我们(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的GDP总量就已经超过美国了。

图3. 2023年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的世界各国GDP占比

(The 20 countries with the largest proportion of the global gross domestic product)

来源:梁宇峰博士泉果无限对话内部分享

单看制造业,第二产业的增加值,即便是用名义汇率来算,我们现在也是等于美国加日本加德国的体量。如果用PPP来看,我们制造业的体量可能是美国的2.5倍到3倍。


那么,中国经济奇迹背后的逻辑是什么?


在宏观逻辑层面,我认为毫无疑问,市场经济是第一位的。在资源配置效率和激励机制上,它都带来了根本性的转变。


第二个,我认为离不开“有为政府加理性政府”的中国模式的推动。全世界其他国家要复制起来挺难的。


举一个简单的案例,中国之所以能有今天这么强大的制造业、产业集群,离不开基础设施。但基础设施在经济学里,属于公共产品。公共产品的特点是什么?大家都能享受,大家谁都不愿意掏钱。这事只有政府能干,修一条高速公路可以亏钱,但它带来的结果是,给整个经济赋能。过去20年,中国被称为基建狂魔,背后有一个重要支撑,就是土地财政,也就是卖地的钱用来支撑基建。这个模式在过去很有效,也是其它国家很难复制的。


2015年的时候,我们开始提出“中国制造2025”的十年计划。去年年底《经济学人》杂志有一篇文章,我觉得讲的挺客观的,他认为“中国制造2025”的80%到90%的目标都实现了,里边讲到了无人机的案例、新能源的案例。


当然,大规模的基础建设以及产业政策,都不可避免地会带来一些问题(浪费和过剩),这很正常,任何决策都不可能完美、没有副作用。从大的方向来看,2015年到2025年,我们的产业结构、产业竞争力、制造业在全世界的占比,都显著提升了。


第三个,我们充分抓住了全球化的机会。

在微观逻辑层面,前段时间看到泉果视点有一篇文章,讲到一个经济体产业越复杂,产生的各种化学反应就会越强。我也特别认同。


中国是超大经济体,也是超复杂经济体,拥有齐全的产业门类,就有可能产生很多的创新突破。


产业方面,我们从一开始的来料加工,到学习模仿,再到自主制造,然后自己开始生产高端机器;人才方面,我们从人口红利到工程师红利,到现在的科研红利,且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的工程师红利和科研红利将会持续。


举一个例子,我是复旦毕业的,2025年只过了3个多月,复旦在《Science》、《Nature》、《Cell》等顶级期刊上已经发了十篇文章了,且里边的很多研究和产业密切结合。这是产业和学术之间产生化学反应的一个结果。

图4. 复旦大学在顶级期刊上发文

来源:梁宇峰博士泉果无限对话内部分享

我认为,这是我们的产业发展、经济奇迹背后的微观逻辑。

长期经济增长

   到底由什么决定?

解读和展望中国经济有多个视角,不同的视角其实结论是不一样的。


我总在想一个经济学常识,经济增长是由什么决定的?


短期来看,经济增长是由需求端决定的;但是长期的经济增长,却是由供给能力决定的,包含你的资本积累、技术进步等,这些更长期的东西。


我们在讨论的时候,会发现常陷入“鸡同鸭讲”的局面,就是因为经常把“供给和需求”、“短期和长期”混淆在一起讨论了。


所以,我们今天就在“供给和需求”、“短期和长期”的不同象限中,展开讨论。


■  短期来看,如何客观评价当下的经济?


关于房地产,大家可以回想一下,5、6年前讲到房地产的时候,其实大家心里都没底。泡沫一旦破灭,中国经济会怎么样?但现在房地产泡沫,可以说已经消化一大半了。


当下,房地产泡沫基本被消除,叠加了中美贸易对抗,我们的经济没崩溃、没出现系统性风险,坦率地说,我觉得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


“需求不足”跟“通缩”是短期的主要矛盾。现在居民部门正在快速降杠杆,但其实是在筑底、在积蓄能量的过程之中。同时,房地产的基数已经很低了,对于整体经济的拖累,快要告一段落了。


所以,我认为短期的困难局面,已经看到一些边际好转的迹象和可能性了。

■  从长期的角度看供给侧的逻辑:


第一,刚才提到,我们从“人口红利”到“工程师红利”到“科研红利”,且红利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第二,以前其实大家很担心的是人工智能,中国会不会被甩下?这个春节有了一个巨大的叙事转变,我们突然发现,人工智能并没有落后太多;


第三,欧美能否产业回流?下一个中国会是谁?如果用我刚才的逻辑去解释中国的经济奇迹,不管是宏观背景还是微观背景,我觉得(全球再出现一个中国)都挺难。


从供给侧的逻辑来看,长期我们可以保持乐观。

■  从长期的角度看需求侧的逻辑:


全球化1.0其实只是20亿人口的全球化,也就是欧、美、日、韩等国家加在一起10个亿,中国加在一起10个亿。


全世界还有大概五六十亿人口,是没有真正被纳入全球化的。


当下,站在十年后看“一带一路”的策略是非常有前瞻性的,这代表着全球化2.0时代,五六十亿人口的空间。


外需方面,全球化的重构,非美贸易有很大的空间。


假设在极端情况下面,中美彻底脱钩,依赖内需会怎样?


这个问题不是我们今天才面临的。


格雷厄姆回忆录里面讲1929年大萧条的事情,他说不能理解,(当时)美国老百姓还那么穷,但产能那么丰富,为什么生产出来的产品全倒掉了,没人消费?所以他就设想了很多机制,来解决这个问题。


那能不能把产能转化为我们老百姓自己的消费?其实1929年的时候大家很悲观,但美国后面靠罗斯福新政、二战等走出来,迎来了一个大繁荣。


即便外需不再是我们的增长引擎了,我们的人均GDP、人均生活质量还有巨大提升空间,我们还是可以靠内循环,支撑我们的经济发展。


因此,回看五年前提出的“国内国际双循环”——以国内大循环为主,还是很有前瞻性的。

当然,内需的核心问题是分配的问题。


在现实生活中,供给和需求不管是短期还是长期,都有可能是脱节的。


短期的供需脱节,需要靠政府的有形之手调控;


但长期来看,市场经济加科技进步必然会导致贫富差距拉大,这是竞争决定的。但贫富差距拉大,必然会导致长期需求不足。


长期需求问题,要在分配机制上去解决。包含一次分配、二次分配、三次分配等,比如提高GDP里工资收入的比重,把社保等基本保障覆盖到更多人群;大力发展服务业,服务业是财富再次分配的一个很好的手段;三次分配可以从长期解决需求和供给不匹配的问题,也能够解决代际公平的问题。


这些事理论上都对,落地都不容易。但我觉得这是一个绕不开的坎,只不过是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


总之,我们经常讲人口红利,其实可以分为供给侧和需求侧。我们目前在供给侧的人口红利是显著的,从普通劳动力红利发展为工程师红利,并正在发展为科研红利;但需求侧的人口红利同样重要,这个还需要通过改革和政策引导,把分配机制理得更合理,把内需潜力释放出来。

图5. 中国的人口红利

来源:梁宇峰博士泉果无限对话内部分享

总结来说,从长期的视角看供给,中国是超大规模经济体,也是超复杂经济体,可以保持充分的乐观;从长期的视角看需求,全球化2.0或许会带来更大的外需空间;而在极端情况下,我们依靠内循环,也能支撑经济的发展。

  关税博弈:

 高水平的“内循环”

足以支撑极端场景

关税战是当下大家都比较关心的问题。


首先,我们要理解,特朗普关税的目的是什么?


是对等零关税吗?我觉得不是。


在美国,一部分人享受到了全球化的红利,但是大部分人其实没有享受到甚至利益受损。因为这些人的投票,特朗普再次当选。


所以特朗普的政策其实是很明确的——让制造业回流美国。

图6. 美国的多重决策目标

来源:梁宇峰博士泉果无限对话内部分享

从另一个角度理解特朗普的行为,开始我们提到,中国的多重决策目标,是“效率-公平-安全”;而美国在此基础上,加了一个“全球领导地位”。


中国的战略非常清晰,就是专注地搞经济,提升国民福祉,从来没有摇摆过。


美国的战略,其实经常摇摆。之前,在全球化、价值观外交的背景下,美国追求的是效率和领导地位。现在特朗普已经明显意识到,美国追求领导地位的成本太高了,要全世界建军事基地,要各种战争去干预。所以特朗普不要追求领导地位,而是要产业回流。

如果制造业回流是政策目标,对等零关税能解决吗?解决不了,我们的制造业成本比他低太多了。


什么情况下,制造业才可能回流?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全世界对美国零关税,美国还保持20%~30%的关税。


第一,这在政治上可行吗?我觉得做不到。所以这也提示我们,妥协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主动降关税也达不成特朗普的目标。


第二,加关税是政府行为,但是制造业能不能回流是市场行为。不是政府说让企业去美国投资,美国制造业就回流了。


制造业回流,要有利润驱动,要对未来有确定性。现在这些条件显然都不具备。


哪怕制造业暂时回流了,如果全球市场还是一个偏自由竞争的贸易体系,回流的企业有没有竞争力?能不能持续地盈利?我觉得这是个巨大的问号。


第三,这么高的关税,有没有谈判的余地?是不是所谓的“交易的艺术”?我觉得有可能。


关税只是一个讨价还价的手段,其实真正的失衡是在汇率上的失衡,汇率的平衡是一个博弈的过程。我更倾向于认为,大概率是用高关税打完了,慢慢坐下来谈,综合用各种手段,税也会加一点,汇率也升一点,达成一个相对更加均衡的贸易体系。

至于谈判的节奏,我觉得中期选举肯定是个重要的时间节点。


按照特朗普的立场,制造业回流是很漫长的过程。但是,通胀、指数下跌,是立马见效的,所以他一定是希望在半年到一年内,拿出点成绩来的,否则中期选举挺悬的。


特朗普的政策能够持续多久,跟美国的痛苦指数是关联的。什么是痛苦指数?通胀加失业,痛苦指数如果上去了,他受到的制约和挑战也是很大的。

中美竞争和对抗,我们不用心存任何幻想,这就是将来10、20几年都会持续下去的事情。


短期来看,我们是生产方,美国是客户,我们肯定是相对被动的。


但是长期发展是由供给侧的能力决定的。我们是超大规模的经济体量,齐全的产业门类,低成本优势。大家别忽略了,我们的社会耐受力是比美国要强的。就像你跟一个大客户闹掰了,可他只占销售收入的2.5%,难受也挺难受的,但好像也能过。


就像上边提到的,最极端的情形也就是“非美贸易+内循环”。


内循环也分很多种,可以是低水平的循环,也可以是不断往上走的循环。我们的内循环是还有很大空间的、较高水平的内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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