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理既是有形的制度，也是无形的文化；既是静态的体系，也是动态的运用；既是一件事的处理方法，也是所有事情的处理原则。

——刘驰，译者序，

《世界各国足球联赛与俱乐部治理研究报告》

从情感上而言，似乎全世界都在期待梅西夺冠。

北京时间2022年12月19日凌晨，阿根廷击败法国队，获得第15届世界杯冠军。

这几乎是一个神话般的结局，也是阿根廷“文化凝聚力”的一场巨大胜利。

出生于1987年的梅西，已经35岁。

他以一座大力神杯，为自己的世界杯之旅，演绎出无比完美的“最后一舞”。

梅西甚至自己，可能都未期待过这样完美的世界杯收官。

“我很高兴完成这一目标，最后一场以决赛来完成我的世界杯之旅。下届世界杯还有很多年，我不觉得还会给我机会。这样的方式结束是最好的。”

在决赛之前，梅西面对公众的“道别”发言，流露出淡淡的伤感和浓浓的平常心。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几乎整个足坛都在期待着梅西捧杯。

“法国国家队中有我两个俱乐部队友，我当然希望他们夺得冠军。但我必须实话实说，那就是以梅西所拥有的职业生涯，如果他拿到世界杯冠军也真不错。”以上这段话来自德国球员克罗斯。无论在拜仁、皇马还是德国国家队，克罗斯往往都是以梅西宿敌的身份出现。

但是现在，他却“支持”梅西赢得世界杯冠军。

下面这张拼图中，可以看到支持梅西赢得世界杯冠军的足坛名人，有来自意大利的，来自德国的，来自西班牙的，甚至还有来自巴西的。

连来自宿敌巴西队的大罗都表态说：“作为巴西人，阿根廷夺冠会让我不开心。但就个人角度而言，如果梅西夺冠了，我会为他开心。”

图1. 希望看到梅西捧杯的报道

来源：网络

足球作为世界第一运动，每个时代都不缺少惊才绝艳之人，但为什么是梅西，能得到整个世界的如此厚爱？

梅西不仅是“当世最佳”，更是很多人心中的“理想型”。

他不仅是一位好球员，也是一位好队友，好队长，甚至是一位好对手，还是一位好朋友。

在阿根廷入围决赛后，Z世代圈层自发流传起这样一张二次元漫画，漫画上面，是梅西拉着几个小朋友的手带他们去到绿茵场，下面则是时光流转，这些小朋友已经成长成为和梅西并肩作战的队友。

图2. 梅西和战友的二次元漫画

来源：网络

创作者描述这幅作品讲述的故事：当年将梅西视作偶像的孩子们逐渐成长，终于可以陪伴一代传奇共同演绎世界杯的“最后一舞”。

这个图景并不是虚构，在本次世界杯关键场次中接到梅西助攻打入制胜第二球的恩佐，就曾经是梅西手中牵着的“小朋友”。6年前，梅西一度萌生退意，当时只有15岁的恩佐，曾给偶像梅西写去一封感情炽热的挽留信——“亲爱的里奥：我们如何说服你？我们从来没有你百分之一的压力。你早上起床照镜子，你知道四千万国民想让你做完美的事情……看到你身穿蓝白球衣是世界上最大的骄傲。请开心地比赛，因为你踢比赛的时候，不知道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乐趣！”

梅西从来不热衷于独享荣誉，他深知，即便自己的能力再强，也终有离开的那一天，阿根廷队需要新星及时补上，才能永远让队伍保持竞争力和活力。

在阿根廷国家队层面，梅西从未停止过对自己队友的“助攻”，从迪巴拉到劳塔罗再到如今的阿尔瓦雷斯，这些故事说明了一切。

阿尔瓦雷斯去年6月才第一次为国家队效力，加上这场半决赛，他已为球队出场18次，打进了7个球，而其中的4个都来自于本届世界杯。而且值得一提的是，这4个进球全部是他在和梅西搭档时打进的。

在梅西为阿尔瓦雷斯助攻破门之后，相差13岁的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这一刻不仅仅是进球的幸福瞬间，更是阿根廷足球最好的传承。

图3. 阿尔瓦雷斯10年前与梅西合影，如今场上拥抱队长梅西

来源：网络

梅西的凝聚力，还体现在对身边人的守护。

在对澳大利亚的比赛上，劳塔罗曾经在两次射门时踢飞了梅西“喂”给他的传球，赛后，当劳塔罗遭受网友嘲讽的时候，梅西出来“护犊子”：“劳塔罗对我们而言是一名非常重要的球员，他是一名前锋，他以进球为生，重要的是他能保持健康，进球很快就会到来。”

队友说，梅西会让他们保持平静，这样就能尽量发挥出自己的水平。有时尽管梅西的话并不特殊，但因为这是梅西，所以大家会更加认同。

“足球治理既是有形的制度，更是无形的文化。”

这句话，来源于《世界各国足球联赛与俱乐部治理模式研究报告》2017年中文版的译者序。这份报告调研了全世界18个联赛和141个顶级俱乐部，细致研究了联赛与俱乐部的关系以及俱乐部的内部治理结构。译者刘驰亦在国际足坛拥有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经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都是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的亚洲唯一官员。该报告在国际足联职业足球部主任詹姆斯·约翰逊的推荐下进入中国，也被业界称为“从独特视角研究足球发展规律的工具书”。

从文化的角度来看，这次胜利，也是阿根廷“文化凝聚力”的一场巨大胜利。

01文化：凝聚人心的信念之力

回到文章开头，收获全体足坛祝福，极具团队意识的球王梅西来自于阿根廷，也许并非偶然。

阿根廷足球自传入以来便具有很强的草根性，很快也成为社会基础民众的精神寄托。阿根廷足球的文化象征已远远超越了足球运动本身，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凝聚社会基层民众的神圣力量。

“精神气质”是个听起来挺玄的东西，但在足球比赛中，它的确可以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当两支球队在实力上有明显差距的时候，所谓精神力量，可能起不到太大作用的。但当两支球队的实力接近，并且战至难解难分之际，精神气质的力量就会显现。

阿根廷队经常强调自身的“团结”。但当他们输给沙特后，也有人嘲讽他们“没实力就只能吹团结了”。但事实绝非如此，在后面的比赛中，阿根廷队还是充分展示了“团结的力量”。

当劳塔罗屡屡踢丢单刀，身为带头大哥的梅西没有埋怨，反而给予鼓励；当他们被荷兰队读秒绝平，队员们没有慌张，而是在加时赛发起更凶猛的攻势；当加时赛也没能取胜，他们还是斗志高昂，大马丁扑得自信，罚球者人人清醒。

这就是团结和信念的力量。

02数字：职业足球的治理艺

再次回到《世界各国足球联赛与俱乐部治理模式研究报告》，报告中还提到，“职业足球是产业与运动项目的完美结合，其发展与治理的水平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所处环境-市场发育程度、社会治理水平、大众生活方式和足球文化背景，等等。因此，经济、文化、法律乃至社会、政治结构，都是影响和决定职业体育发展的因素，也决定着足球、职业足球的治理结构。”

在这样的逻辑下，几个关于阿根廷足球的数字，就特别引人深思。

数字壹

25000

25000人是阿根廷足球体育场馆的最低人数容量，也是阿根廷足球甲级联赛规定的最低人数。这个数字位居全球第一。这从一个侧面也展现出足球文化在阿根廷的群众基础之深厚。做个对比，两个亚足联顶级赛事（印度联赛和沙特联赛）的最低人数都是5000人的容量。根据沙特联赛提供的信息，这是因为亚足联要求体育馆必须要有最低5000人的容量来举办亚足联的赛事。

有人说，阿根廷足球的背后，是一百多年的历史积淀，举国四千万球迷宗教般的热情，开放而规范的俱乐部，严格的规则意识和浓厚的经验传承。

足球运动在阿根廷有100多年历史。阿根廷足协成立于1893年，是世界历史最早的八大足协之一，1912年在南美洲第一个加入国际足联，很早就融入国际足球体系，为阿根廷足球事业发展带来了先发优势。

在国际足联举行的20届世界杯中，阿根廷国家队两次捧回大力神杯，三次获得亚军。此外，阿根廷队2次获得奥运会金牌、2次银牌，14次获得美洲杯冠军，12次获得亚军，还有1次联合会杯冠军。足球运动取得的成绩，构成了阿根廷民族荣誉感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阿根廷国内，全国各地区219种联赛全年无休。目前加盟阿根廷足协的各级别俱乐部共有3000多个，职业和半职业球员40多万，这些俱乐部分为五个等级，每年3月至11月采用大循环方式分别组织比赛。根据赛制，甲级联赛根据三年平均成绩计算，最后2名降级；其他低级别前2名晋级，后2名降级，竞争非常激烈。

数字贰

895

在统计中，阿根廷萨斯菲尔德俱乐部的全职雇员人数（不算赛季的志愿者）达到了895人，位居样本中的全球第一，远超样本平均105名全职雇员的数据。据分析，这是因为阿根廷，甚至南美洲的俱乐部，都是多项运动俱乐部。此外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几乎所有的阿根廷顶级俱乐部具有教育职能。比如，阿根廷的萨斯菲尔德俱乐部中的298名雇员在俱乐部的教育部门里工作。教育包括裁判和教练的培训，也包括青少年培训。

阿根廷的足球培训水平领跑拉美，过去很多出色的球员，退役后成为出色的教练员。实际上，除了这些退役转行的教练，阿根廷非常重视通过科学系统的方式培养高水平的足球教练。阿根廷足球教练学校很多，而全国数量众多的俱乐部和足球学校让这些教练供不应求。

阿根廷足球教练协会秘书长维克托里奥·尼可拉斯·科克介绍，俱乐部是足球学校的重要培训实践基地，协会与俱乐部签订协议，以远程教育方式，在“虚拟校区”培养教练，而各个俱乐部就是这些远程教育学员就近的实地教学和实践场所。甚至还有俱乐部通过远程教学开发中国的足球教练培训市场。

数字叁

200+

这是阿根廷萨斯普尔俱乐部自己的青年足球学校的学生数量，他们有超过200个孩子。阿根廷对于青少年的足球培训，在全球范围内也是顶级的。我们看到，英格兰很多俱乐部（阿纳森、切尔西、水晶宫、赫尔城、曼城、曼联和热刺队）都有他们各自的基金会，这些基金会也有很多社区支持项目，比如说，热刺队的社区项目就包括：健康和幸福；社区发展教育；雇佣和技能培训；文化融合，等等，但都不像阿根廷的俱乐部这样，把青少年教育放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还是以梅西为例，从小热爱踢球的他在7岁时便进入阿根廷一家足球俱乐部踢球，如果不是因为侏儒症需要的高额治疗费，迫使梅西一家投奔巴塞罗那，因为它愿意负担梅西治疗费，梅西的童年还会在阿根廷的足球学校学习更长时间。

阿根廷另一家著名的足球俱乐部河床队的主席鲁道夫·多诺福里奥曾经提到：“如果说阿根廷足球发展有什么经验，最重要的就是一切从孩子抓起，营造热爱足球的家庭和社会氛围，让孩子喜欢上足球，给他们提供随时想踢就能踢球的地方，为他们提供专业培训和比赛机会，让喜欢踢、踢得好的少年脱颖而出。”

儿童和青少俱乐部，是阿根廷各甲级俱乐部的“标配”，其主要职能是发现人才，培养梯队，依然以河床俱乐部为例，每年从全国各地招生，俱乐部免费提供食宿并提供系统足球培训。另外，因为俱乐部主席一贯秉持“用脑踢球”的培养理念，所以俱乐部受训的孩子还会接受正规的文化课教育。通常从外省来河床接受培训的多是家庭境况不佳的孩子，足球对他们而言既是梦想也是谋生的出路。

图4. 阿根廷河床青训营（其中包含年幼的新星恩佐）

来源：网络

俱乐部都有自己的场地，每个年龄组至少有一名国家足协认证的教练和助教,训练时间通常是在周六和周日。阿根廷很多专业球员都出自这样的儿童俱乐部。

阿根廷足球俱乐部有一个共识——比赛是提升足球水平的最佳方式，所以在多数阿根廷青少年足球俱乐部，基础和体能训练只占三分之一，比赛对抗占到三分之二。全国青少儿童俱乐部联赛、甲级联赛、乙级联赛及其他级别联赛全年无休，不停的对抗选拔让最优秀的球队和球员脱颖而出。

通常5至7岁组别的孩子只学踢球，不参加比赛。8至12岁的孩子分成不同组别，采用循环制，通常会在每周六下午举行比赛。

一个俱乐部每年要比赛40多场，采取累计积分制。年度比赛结束后，各组别前两名晋级，后两名降级，俨然专业联赛。

尽管是儿童足球，各队都有自己队服，联合会也会指派专业裁判执行比赛规则，让孩子从小养成规则意识。

充足的裁判储备和较高的执法水平也是阿根廷足球发展的重要条件。在阿根廷，只要是球场上的比赛，无论专业或者业余，儿童或者成人，都会看到专业足球裁判执法的身影。

专业人士曾经这样说，阿根廷人能否成功召集一场球赛，很大程度上看他能不能请到专业的裁判。正是这种规则意识和对裁判的重视催生了阿根廷的足球裁判教育产业。

参考资料：

《世界各国足球联赛与俱乐部治理研究报告 》国际体育研究中心，2017年

《为什么全世界都希望阿根廷夺冠》咪咕体育，2022年12月16日

《面对足球文化，这个世界需要梅西》人民政协报，2022年11月28日

《阿根廷联赛体系、儿童联赛介绍》丛骏体育，2020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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